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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 樊星
仙桃，曾名沔陽。其實，沔陽這地名多么有歷史感啊！沔陽，沔水之陽。而沔水，不正是漢水的古稱么？《詩經》中即有一首“沔水”，以沔水飛隼起興，表達了詩人憂亂憂讒的郁悶之嘆。而沔陽最為人熟知的民謠則是：“沙湖沔陽洲，十年九不收；一旦豐收了，狗子都不吃糯米粥（亦作鍋巴粥）！”說的是沔陽歷史上多洪澇，天災頻仍。可只要一年風調雨順，就是大豐收。豐收之年，連狗都撐得不行！這民謠將沔陽的多災與豐饒都概括了，堪稱絕唱。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們，既經歷過災難的折騰，到處流浪，也揮灑過富庶的豪氣，民風就很有點復雜。所以，當沔陽人說到本地人的性格時，常提到一句：“不怕你奸，不怕你狡，后面還有個沔古佬！”其中是頗有些自嘲與自得的：說的是沔陽人在奸猾、狡黠方面久經考驗、技高一籌，什么沒有見過！這方面的代表人物應該首推當年的陳友諒吧！此人當年是與朱元璋爭天下的勁敵，兵強馬壯一度超過朱元璋。可惜因為性情霸道、多疑，喜歡玩弄權術控制部下，還殺害了自己的老上司徐壽輝，導致軍心渙散，雖然一度稱帝，驕狂無比，到底敗在了朱元璋的手下，飲恨終身。然而，人們至今記得這位沔陽的歷史名人，欣賞他的那股子沖天霸氣。而那霸氣，那上承“楚狂”遺風，下啟辛亥革命（參與者中多沔陽人，著名人物有張難先等）、現代革命（曾任中山艦艦長的李之龍就是沔陽人；沔陽還曾是湘鄂西蘇區的組成部分，出過成千上萬的革命烈士）熊熊烈火的霸氣，不是一再譜寫出英雄史詩嗎？至今在沔陽，乃至在江漢平原，那風風火火的民氣不是依然活躍么？從喝酒時的豪飲到打牌時的熱氣騰騰，從辦事時的爭爭吵吵到創業時的急如星火……“沔古佬”就這樣成為一個蠻性十足、霸氣沖天的文化符號，與黃岡的“五水蠻”一起，與湖南人“霸得蠻”的名氣一起，彰顯出“南蠻”“楚蠻”“荊蠻”的精神品格，那是江漢平原人始終不變的強悍與狂放。
不過，沔陽人在打造文化名片時，明顯又昭示出他們文化性格的另一面：如美食名牌“沔陽三蒸”（蒸魚、蒸肉、蒸菜）就鮮嫩軟糯，清淡綿軟，充分保留了食材的原汁原味，成為湖北菜的代表品牌。那份軟糯、清淡的韻味，就與湖北人普遍嗜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。沔陽排湖風景區有一處古色古香的“沔陽小鎮”，其中巍峨、沉雄的進士殿是崇文重教之風的證明——沔陽，曾經以“文化之鄉”“狀元之鄉”聞名遐邇，那里從明清至當代，一直崇學重教，出過八十多位進士、九名全省高考狀元，百名博士、教授，加上著名作家池莉、小米創始人雷軍、世界體操冠軍李大雙、李小雙兄弟，楊威、鄭李輝、舉重世界冠軍廖輝……都懷了一腔奮發有為的激情，艱苦奮斗，如愿以償，可見民氣之盛，“氣吞萬里如虎”。“沔陽小鎮”其實不小，格局相當恢弘，從厚實的大銅門到肅穆的大堂，過門店鱗次櫛比的好吃街，就可通過古樸的木橋，登上雄偉的進士殿，遠眺一望無際的綠色田野……在1500多畝的湖面和土地上，沔陽人建起了一處大氣的宮殿，卻名之“小鎮”，透出耐人尋味的低調，連同一進門就引人注目的雕塑：一片靜臥碧水之上的鵝毛。原來，“千里送鵝毛，禮輕情意重”的典故就出于此地。那典故記載了唐太宗時的一段趣聞：回紇國使者不遠千里，帶著白天鵝和珠寶拜見唐太宗，不想天鵝在沔陽半途飛走，只剩鵝毛進貢。他只好以“禮輕情意重，千里送鵝毛”的詩句請罪，結果得到了唐太宗的諒解。一片鵝毛何其輕，卻留下佳話傳至今，其有趣、雋永，溢于言表。而雷軍的小米品牌雖然做得很大，卻定名為“小米”，也很有意味。據說來自幾位創始人喝了小米粥后就開始了創業的旅程。其普通、實在，也堪稱佳話。
沔陽還有一處柔情萬種的旅游勝地，名喚“夢里水鄉”，那是在一處林場的基礎上建成的濕地樂園，在遼闊的水鄉中，有星羅棋布的島嶼，停泊在水邊的小船讓人想起“野渡無人舟自橫”的名句；而古樸高大的水車、氣象崢嶸的巨船也都在奔騰的云陣下喚起“萬里帆檣海外風”古老的蒼茫記憶；更有密密排列的兩萬棵池杉組成了壯觀的水上森林，那默默中透著凜然、莊嚴的氣勢，直沖霄漢。而一處處荷花盛開的池塘、縱橫交錯的仿古美食街也散發出濃濃的鄉情，令人流連。穿行其間，一不小心，就會遇上“天下第一蒸”——那是直徑9.9米、高5.8米的巨大蒸籠，可一次性蒸3000份蒸菜，每逢佳節舉辦盛大的“沔陽三蒸祈福儀式”時，現場蒸制菜肴供游客免費品嘗，那份熱鬧，可以與重慶鼎鼎大名的德莊“天下第一大火鍋”（直徑10米，可供百人同時享用）相比美。大規模的熱鬧，是豪氣的另一種表現吧。只是“夢里水鄉”這個名字又明顯透出一脈靜氣、一股清新之風，朦朦朧朧，如云如煙，惹人遐想，佇思良久。就這樣，“夢里水鄉”與“沔陽小鎮”一起，烘托出別致的沔陽氣韻：小巧玲瓏、詩意盎然；小中藏大，正應了佛家的玄理：芥子納須彌。
這一切，僅僅是因為時代巨變了么？難得太平歲月，熱鬧會淹沒憂思，豪氣會化作喧嘩，而平時在生存競爭中打拼的當代人，到了休閑的日子，當然會心儀于小橋流水的清新、美食佳肴的愜意、拍照合影的歡喜。生活在朝著精致化、藝術化、高檔化的水平不斷提升。然而，人們在談論陳友諒時的津津樂道，不是隱隱傳達出渴望叱咤風云的信息么？靜好中藏著豪放，“偶爾露崢嶸”時照樣豪氣干云；歡欣中含著沉毅，干起事業來能投袂而起，不也素來是傳統文化精神所謂剛柔兼濟、智勇俱備的寫照么？
且看沔陽人往后會給我們帶來怎樣的驚喜吧！那些說話高聲大氣、做事雷厲風行、總是異想天開、經常讓人刮目相看的人們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