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一家公司和一座小城的故事。

走在清澗這個北方小縣城的路上，路邊隨便問個人，都能指出愛豆這家公司所在的方向。恍惚間讓人想起在杭州，直到前不久大家才發現萬塘路18號原來不叫支付寶。

(資料圖片)

2019年年底，這個不起眼的縣城有了一家和AI（人工智能）有關的公司，公司負責人是一個有點黑有點胖、笑起來還有點憨的陜北漢子，1983年出生的魚濤，土生土長的清澗人，帶著一群留在縣城里的年輕人闖蕩人工智能領域。

愛豆，清澗縣城里家喻戶曉的明星公司，普通老百姓最大的感知就是五個字：福利待遇好。只有魚濤知道，這家公司，股東不參與分紅，還把不低于80%收入用于員工薪酬福利、把員工滿意度作為公司首要考核指標寫入了公司章程。

不斷嘗試、反復摸索出來的"清澗模式"，"是人工智能產業在西部縣域的一次成功落地，還是社會企業模式在中國鄉村振興領域的一個生動實踐。”4月18日，在由螞蟻集團發起、螞蟻公益基金會支持的“數字木蘭”女性發展年會主題研討中，北京大學法學院副教授、北京大學法學院非盈利組織法研究中心主任金錦萍說。

80后大專生委以重任

瘋狂買書惡補AI知識

清澗，位于黃土高原腹地，曾是呂梁山區集中連片貧困地區20縣之一，全縣21萬的戶籍人口有近一半常年在外，勞動力外流、村鎮空心化、產業發展困難，老百姓家里電腦都沒完全普及，更不要說還能和AI扯上什么關系。

魚濤大專學的是電子工程，剛畢業的時候也在大城市闖蕩了三年，后來考上了縣里的事業編，一步步發展做到了當地城投公司的管理層，那時的他肯定沒想到，接下來的三年多時間，人生會有如此不一樣的際遇。

魚濤

2019年10月，在國家衛健委的協調引進下，由中國婦女發展基金會、螞蟻集團、螞蟻公益基金會等發起的數字產業孵化項目“AI豆計劃”落地陜西省榆林市清澗縣（2022年掛牌清澗縣數字就業中心），通過培訓當地女性、返鄉年輕人等做數據標注師（又稱人工智能訓練師），助力在地就業。

當清澗縣的領導們找到魚濤，希望他來負責整個項目時，他一頭霧水：什么是AI？數據標注師又是什么？但冥冥之中，魚濤感覺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，挑戰與機遇并存。

第一步就是瘋狂買書惡補相關知識，什么是圖靈測試？阿爾法狗又是怎么回事？未來將會是什么樣的？魚濤買了很多互聯網書籍，辦公室的書架上滿滿當當的都是《人工智能》、《未來已來》、《智慧未來》……時不時還要上網查閱相關的知識和新聞。

直到現在，魚濤依然記得剛接手這個項目的時候，工作是真難開展，小縣城突然要搞高科技，所有人都摸著石頭過河。第一個攔路虎就是招聘員工，縣城里留下來的人，要么是寶媽，要么就是家里因疾病、殘疾等無法走開的人，年輕人能走的都去大城市打工了。

“初中學歷就能干高科技”、“敲敲電腦就能賺錢” 縣城電視臺里輪番播放招聘廣告，易拉寶從廣場等公共區域，擺到年輕媽媽聚集的學校門口，就連縣委領導班子都在朋友圈都發出了招聘通知……

即便這樣，每次招聘通知發出去都鮮有人回應。“那段時間我是真焦慮，但又不能表現出來，我要是沒信心的話，那這件事可能就真成不了了。”魚濤說，好在半年后，受疫情影響，很多行業停工停產，但當時愛豆積極復工復產。

有一位員工在家辦公沒別的事情，就忙著工作，一個月賺了超一萬塊。“玩電腦就能月入過萬”這件事在小縣城一下子轟動了。“后來一期培訓30人的名額，硬生生報了300人，十里挑一啊。”

求職者包括帶娃寶媽、回鄉待業的大學生、還有些貧困戶等，魚濤高興了：“如果說前面全是挑戰，那這次之后迎來了更多的機遇。”后來，公司發展到100人的時候，他覺得已經到天花板了；到150人的時候，也覺得是天花板了，而最近，他剛結束了新一輪員工的培訓，員工人數將近200人了。

三年多的時間，清澗被稱為榆林硅谷，愛豆儼然成了當地的年輕人心目中的理想企業。

年輕寶媽變身“白領”

這是一份有獲得感的工作

數字技術的發展催生了新職業，人工智能、自動駕駛等一系列新的產業蓬勃發展，包括人工智能訓練師等新職業應運而生。

今年33歲的李芳是愛豆第二批培訓的員工，2019年年底，剛生完二胎準備重返職場的她一直不知道該找什么樣的工作，出去打工放心不下家里，在小縣城又沒什么工作機會。

看到愛豆的招聘廣告時，李芳有點心動，月工資在3000以上，這在小縣城很有競爭力。不過，聽人說這個項目還處于孵化階段，李芳有點打退堂鼓了：孵化什么呀？不會是個農業項目，類似于孵小雞吧？

“雙休，周末還可以陪一陪孩子。”李芳決定試一試，縣城里的工作大多在2000左右，以服務性工作為主，而且沒有雙休。“以前招工，都是看一眼，聊一下，行不行就這樣了。愛豆的招聘有筆試、面試，還有培訓。”李芳說，雖然這些都是新鮮玩意，但這么正規，心里滿是期待。

數據標注的工作，剛開始確實覺得難，有點聽不懂，但經過培訓后慢慢明白了。有一段時間，李芳主要做安全詐騙的語義匹配：比如一個詐騙案例，人工智能根據一段話來判斷時間、地點、事件等，她再核實一遍并標注出正確的信息點。

有一次，她收到了支付寶花唄的客服提醒電話，機器人客服一開口她就樂了，這段話她熟悉呀，之前做過很多語音標注呢？

李芳（左二）和同事在一起

現在，李芳已經晉升為小組長，手底下管著二十多個年輕人，大部分都是和她一樣的寶媽，她日常的主要工作是培訓員工、分配任務以及數據標注的質檢，照顧家里的同時有一份自己的事業，滿滿的成就感。

在愛豆，脫貧、低保、殘障等防返貧重點監測人口占比59%，特別是女性員工，總體占比超6成。曾困于家庭照料的留守女性們，通過數字就業，成了一個個“數字木蘭”，有了穩定收入，有了實現職業夢想的舞臺，也有了朋友圈。

清澗愛豆員工強娟梅

每天上午8點半上班，下午5點半下班，周末雙休，逢年過節有禮物、還有生日會和團建活動，一個月平均收入有5000多，李芳很滿意，“我弟是我們這里當地的公務員，有時候他都沒有這個數。”

李芳的同事，1994年出生的郝磊磊來愛豆的時間比她晚，也是小組長了。兩年前，他和女朋友從當地一家加油站跳槽過來，他倆的數據標注工作主要是針對地圖類，將一些小區、景區等的點位，根據資料框出來相應的區域。

郝磊磊（左四）和同事們

在郝磊磊眼中，這份工作讓自己增長了不少見識，他笑著說了兩個反差案例：現實生活中，他和女友朋友是住在公司周邊的窯洞里，而工作中他經常對接的是碧桂園、融創、恒大等大品牌的樓房；小情侶去過最遠的地方是陜西省省會城市西安，卻對九寨溝、五臺山等景區的具體位置耳熟能詳。當然，這份工作更重要的是讓他擁有經濟自主權，郝磊磊的老家在距離清澗縣城60多公里的山村，經過這幾年的積累，最近倆人考慮在縣城買房結婚。

在清澗縣城里，李芳和郝磊磊已經是親戚朋友中的“白領”，這兩個字，不僅僅是薪資的象征，更是對身份的認可，有著不一樣的意義。

員工滿意度為企業首要考核指標

不低于80%收入用于員工薪酬福利

不同于農業和工廠流水線等就業機會，數據標注這份工作更注重技能，受人員體力、健康情況限制更少，工作時間和地點也更加靈活，為女性、殘障等特殊人群就業帶來了更多包容性機會。

從清澗愛豆成立時起，優先招募弱勢群體就被列入了招聘準則。發起于脫貧攻堅大背景，服務于這一目標實現，這是魚濤眼里清澗愛豆的使命。“我們從一開始的目標就是做一家社會企業。”

社會化企業不是營利組織，而是公益性企業，這類企業在得到利潤后歸于歸企業，再投入社會公益事業之中。

這一點，從愛豆公司選址就可以看出。從公司出門，馬路對面就是當地最大的易地搬遷安置小區。公司起步時，首批學員全部來自農村，大都有外出打工的經歷，有的還曾是貧困戶、低保戶、單親媽媽甚至身有殘疾。經過培訓上崗，操作熟練后，在崗人員平均月收入均在3000元以上。

另外，清澗愛豆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之后，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制定公司各項規章制度，在螞蟻公益基金會、中國婦女發展基金會、地方政府等多方合力下，用了半年多制定了公司一系列規章制度，明確規定要將不低于80%的營收用于員工薪酬福利，同時公司利潤中拿出固定比例用于社會公益，確保在基本的運營成本外，盡最大可能將收入用于員工、回饋社會。

“實際上，公司把90%以上營收都用于了員工薪酬福利。”魚濤說。

休閑空間、女性關懷角，兒童成長空間，這些大城市打工人都未必能在公司見到的空間，卻一一出現在了這個陜北小縣城的公司里。

員工薪酬福利外，公司最大的一項開支，可能就是公益了。去年冬天，他們就聯合公益組織，為全縣15所鄉鎮學校學生捐贈了985套冬季校服。“孩子們身上暖了，我們就覺得心里也暖了。”

（2022年向清澗鄉村捐贈電腦辦公設備13套，向清澗縣第五小學捐贈桌椅和臺燈等學習設備各20套）

值得一提的是，清澗愛豆公司成立后，還先后通過成立子公司、或者遠程孵化的方式，幫助周邊子洲、綏德、永和、延川4縣先后建成數字就業中心，幫助超600名女性和返鄉青年在地就業。

2022年，清澗及周邊幾個數字就業中心全年產值超1800萬元，多個在地運營企業成為當地最大用工企業。而作為母公司，清澗愛豆不在子公司中抽取任何利潤。

產業帶的形成，很大程度上解決了單縣人少、業務間隔期、供給彈性不大等問題，極大的增強公司的市場競爭能力。去年，清澗愛豆已經能夠按照商業供應商的方式參與螞蟻、阿里集團的正常招投標。

當然，更重要的是，這一模式帶來了更多的社會意義，曾經困于家庭照料的女性們通過工作走出家庭，重新融入社會、建立了自己的社交圈，變得更自信，開始關注自我，個人成就感和幸福感明顯得到提升。

其實女性并不是熱門的中國企業社會公益議題。2018年起，螞蟻集團發揮自身數字技術和平臺優勢，發起“數字木蘭”系列計劃，助力提升女性的安全感、成就感、幸福感。

但一家企業、一家社會組織的力量是有限的。“今年我們舉辦‘數字木蘭’首屆女性發展年會，就是想和大家一起來探討、實踐數字時代如何更好地助力女性的發展，我們也希望搭建一個展現舞臺，讓數字時代下多元的女性力量被看見。”螞蟻集團首席可持續發展官、螞蟻公益基金會執行理事長彭翼捷表示。

對于社會而言，在家門口就業并實現經濟獨立的農村年輕人，家庭消費結構也開始發生變化。郝磊磊說，這幾年縣城里開了很多家奶茶店，他和女朋友經常喝；李芳說她愛逛街，自己喜歡的東西再也不用猶豫再三。

這些年，縣城的餐館、商場、培訓班，甚至健身房、美容院成為了大家消費和社交的重要場景，一家小小的公司，用“商業+公益”的手法，無形之中給整個縣城帶來了無限的生機和活力。

文/劉永麗?圖片由受訪者提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