撰文/《財經天下》周刊作者 李萌
編輯/ 陳芳
(資料圖片)
跟著小紅書整牙
一年前在小紅書上看到一篇凸嘴筆記后，00后范琳就動起了整牙的念頭。
范琳按照筆記的介紹，將手指抵住鼻尖、嘴唇、下巴，發現三者不在一條直線上，只能抵住鼻尖和嘴唇，下巴連不上。她的心情一下子跌至谷底，博主說出現這種情況就是凸嘴。意識到自己長的不漂亮，是因為牙齒后，范琳開始在網上搜索矯正方法。
大數據頗為智能地給范琳推送了一堆關聯詞，嘴凸、下巴后縮、鼻基底凹陷……拔出蘿卜帶出泥，范琳才發現自己的下半張臉存在著這么多相互勾連的問題，也終于明白自己從小到大為什什么牙齒總出狀況，不是牙疼就是要補牙，而且她還一直因笑容而自卑。
“我一笑起來就露牙齦，很丑，所以從小到大都不敢大笑。”她原以為這些都是基因決定的，改變不了，現在卻發現還有轉機，只不過這個機會得用錢抓住——基本是萬元起步，且上限未知。
對于還在上大學的范琳而言，這太貴了，遠超她的能力范圍。而且她根據小紅書上的案例參考判斷，自己的情況不僅需要整牙，還需要拔牙，如果再找好一點的醫院和醫生，估計要兩三萬元，甚至更多。
愛美心切的范琳，過年回家時忍不住告訴父母自己想整牙，父母一致反對，覺得這不是剛需，沒必要花錢。這個結果在范琳的意料之中，整牙對他們這種普通家庭而言，確實太貴了。“我爸媽平時輕易不去醫院看牙，除非牙疼得受不了。”
父母的反對，并沒有讓范琳斷了整牙的念頭，她已經決定，工作后第一件事就是攢錢整牙，她不想再忍受經年累月因為牙齒易蛀、不美觀導致的種種問題，小紅書上鋪天蓋地的整牙前后對比，更是讓她無法抗拒變美后的誘惑。
像范琳這樣刷小紅書，最終動了整牙念頭的人不在少數。
圖/小紅書截圖
在小紅書上搜索正畸能出現25萬篇種草筆記，無數博主將自己的正畸經歷整理成文字、圖片、視頻，細說自己正畸的方法以及所取得的效果，言語中透露出變美是正畸最大的意義。一位花了兩年半時間正畸的23歲博主稱，兩年多時間的正畸很有效果，自己感覺到牙齒變得整齊了，人也更美了。
看了這些種草內容后，一些原本就對自己的牙齒不滿意的消費者，徹底動心了。在多篇正畸分享的帖子下面，有無數人收藏，還有一堆人留言求推薦醫院、醫生。
也不怪小紅書能成功制造牙齒焦慮。實在是，隨著我國居民收入的提高，人們越來越關注口腔健康問題。前瞻產業研究院數據顯示，我國有92.2%的居民認為口腔健康對自己的生活很重要。而在居民的口腔問題困擾中，牙齒不整齊排在第一，占比高達48.7%。
在此背景下，當前與健康、顏值雙掛鉤的正畸受到了越來越多的關注，各大社交媒體上“整牙如換頭”等鋪天蓋地的推廣，也為正畸熱潮添了一把火，讓人們對顏值的追求，開始“武裝”到了牙齒。
據一位正畸專家透露，與20年前主要是兒童整牙不同，現在整牙的六成以上是年輕人。南都民調中心的數據顯示，目前整牙日趨低齡化，開始從90后向更年輕的00后轉移。在小紅書上，就有不少00后分享自己的正畸經歷。
人生第一筆貸款是牙貸
很早就想整牙的00后張寧，在看完小紅書的種草筆記后，決定不能再等了，早整早輕松。從小就因為牙齒自卑的她，已經決定在9月研究生入學前申請生源地1萬多元的助學貸款，然后拿著這筆錢去整牙。
張寧在各個平臺做了好幾天功課，從公立醫院看到私人口腔診所，從醫生的學歷資質到過往矯正案例，從金屬牙套到隱形牙套，再綜合對比價格、排隊時間等各項要素，終于列出了一份詳細的備選名單。“牙套我只能選擇金屬的，雖然丑點，但隱形的太貴了，我做不起。”
萬元起步的高門檻，不僅讓一些準備自己攢錢整牙的年輕人在價格面前打怵，有家庭經濟基礎做支撐的消費者，也忍不住吐槽整牙太貴了。
兩年前，還在上高二的李綿，因去醫院補牙被大夫指出牙齒不齊容易蛀牙，父母聽完后就帶她去做了正畸。她向《財經天下》周刊算了一筆賬，從牙齒模具、補牙拔牙，到矯治器、保持器等，走完一遍整牙流程，她總共花了六萬多元，彼時她選擇的還是傳統的金屬牙套。
“因為我的牙齒問題比較大，所以各種項目都有，箍牙時會幫你把這些都檢查掉一并處理。我一共拔了四顆牙，拔一顆牙就得五六百，然后牙套貴矯正器也貴，現在還要戴保持器，說實話，真挺費錢的。”李綿說。
圖/視覺中國
“整個牙，價格堪比奢侈品，甚至比奢侈品還要貴。而且買東西還有售后保障，但整牙只能靠自己做足功課，避開雷坑，選好醫院和醫生，然而你選的醫院和醫生還未必能讓你排得上隊。”范琳苦笑道。
一位初入職場的00后在網上吐槽，自己上大學時，沒什么積蓄，但又想整牙，最終決定用分期貸，一共貸了1.3萬元矯正牙齒，現在每個月差不多要還六七百元。
“我人生中第一筆貸款不是房貸車貸也不是助學貸款，而是牙貸。”孟云說，自己上高中時曾想著正畸，但是父母不讓，說她的牙齒挺整齊的沒必要，她清晰地記得當時在老家做也就八千多元，但是等到自己來北京上大學再想做已經不是這個價了。
不久前拿到畢業證書、找到工作后，00后孟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貸款整牙。“我不敢告訴家人，怕他們繼續反對，我現在經濟獨立了，可以貸款分期還，這樣壓力會稍微小一些。”
孟云最終選擇的是北京一家私立口腔醫院，總共花了25800元，她打算分六期還，每個月從工資中拿出4300元還牙貸。
整牙究竟要花多少錢？北京一知名連鎖私立口腔醫院的工作人員表示，目前傳統正畸牙套的價格在兩萬八至三萬元左右。如果要品牌的要稍微貴一些，國產時代天使大概三萬到三萬八；進口隱適美的則要四萬至四萬五。
在另一家主打“性價比”的私立口腔診所，時代天使隱形矯治器的價格在兩萬五左右，隱適美價格則在三萬五至四萬多元。這還只是正畸所需的價格，如果就診時發現需要拔牙，價格得另算。
網上關于整牙貴有很多吐槽聲，“整一口牙，縣城一套房沒了。”“換幾顆牙，一輛寶馬沒了。”“做一個矯正，3萬元沒了。”“有一種富有，叫整得起牙。”“全身上下，就牙套最貴了。”
到底貴在哪？
整牙是通俗的說法，學名是正畸，指的是通過外力來矯正牙齒、解除錯牙和畸形，使得牙齒移動到最佳位置。那么，整牙到底貴在哪？
北京大學口腔正畸學博士、賽德陽光口腔醫療集團副總裁周紹楠告訴《財經天下》周刊，“正畸價格較高，成本居高不下是重要原因。”正畸的成本里包括了醫生本身的操作成本和材料成本兩大部分。
圖/視覺中國
“一次正畸一般來說要兩年以上的時間，復雜的正畸可能要三年以上的時間。”周紹楠透露，在整個過程中，醫生的勞動成本以及付出的耗材成本都比較高，而與國外正畸以青少年為主不同，我國正畸大多是成年人，這導致矯正難度大、周期長，相應的成本也高。
以隱形矯正器龍頭企業時代天使為例，其標準版的矯治周期平均時長為23.8個月，對外售價是3.2萬元。看上去賣得很貴，但大頭被原材料與耗材成本所占據著，近年來占比一直在50%左右。
這與隱形牙套產業鏈分工有很大關系，產業鏈上游的參與主體是膜片供應商、儀器供應商，中游是隱形牙套生產商，下游則是各大公私立口腔醫院。目前，我國上游產業嚴重依賴進口，90%左右的中游牙套生產商，主要從肖爾與愛登特兩家德國供應商處采購膜片、3D打印機、壓膜機等原材料和設備。
在此背景下，牙套的定價權由上游說了算，因此中游、下游的原材料與耗材采購成本一直居高不下。下游方面，拿通策醫療舉例說，過去五年其醫療材料成本在總成本中的平均占比為28.38%。
讓整牙價格居高不下的另一個成本則是人力成本，整牙說到底是一門技術活，正畸效果好與壞與醫生水平的高與低有著正相關性。
據周紹楠介紹，目前我國正畸醫生主要有兩種成長路徑，一種是經過正畸碩士或者博士教育，拿到學位以后成為正畸專科醫生；另一類則是在工作崗位上歷練培訓，轉變成正畸專科醫生。但這兩類醫生合計起來，其數量與國民需要矯正的總數量上相比，仍有巨大的缺口。
而培養一個專業的牙科醫生，需要漫長時間，10年的本碩博連讀、3年以上的臨床實踐，如果算上進修時間將長達16年、17年。周紹楠說：“拿我個人舉例，我整個正畸專科醫生培訓的過程，加上本科一共有十年的時間，這在整個的培訓體系中還算是順利的，如果碩博不連讀的話，現在需要11年。”
從通策醫療、瑞爾口腔兩大下游口腔醫療服務企業的成本構成上看，人力成本目前依然占據著大頭。如通策醫療就在財報中解釋稱，2021年公司營業成本同比增長31.02%，核心原因是人力成本和材料成本增加所致。
兩家企業中最舍得給牙醫開錢的是瑞爾口腔，全職牙醫平均年收入在百萬元以上，最高的甚至達到了200萬元，這使得瑞爾口腔牙醫流失率較低，工作10年以上的不在少數。而通策醫療和牙博士的牙醫平均收入均在50萬元左右，牙醫流失率也相對較高。
截至3月31日的2022財年，瑞爾口腔雇員與福利開支為7.16億元，在總成本中的占比為51.6%。2021年通策醫療的人力成本是8.35億元，占當期總成本的55.76%。
成了一門大生意
雖然整牙很貴，動輒上萬，甚至幾萬元，但是卻擋不住人們對齒如含貝的向往與追求，一口整齊的牙齒將極大地拉升人們的整體形象，這使得正畸已經成為了一門大生意。
灼識咨詢發布的2022年《全球及中國隱形矯治行業藍皮書》顯示，過去幾年，中國是全球正畸市場發展最快的地區，年復合增長率達17.3%。以終端價計算，中國正畸市場已由2015年的17億元，爆發式增長至2021年的131億元，預計到2030年將增至706億元。可以說，當前正畸已成口腔醫療中規模最大的細分領域。
受此影響，早早上市的龍頭老大通策醫療的股價從2017年的20元左右一股飆升至四百多元的高點， 一度被稱為“牙茅”；隱形正畸第一股時代天使于去年6月在港交所上市，市值一度達到700多億港元；瑞爾集團也在今年3月登陸港股，身后還有牙博士在排隊IPO。
從市場份額層面看，正畸的上游和中游相對集中。《全球及中國隱形矯治行業藍皮書》顯示，2021年中國隱形矯治市場排名第一的時代天使，占據著41.1%的市場份額；排名第二的隱適美，市場份額為35.9％。
與之相比，下游市場集中度還較為分散。弗若斯特沙利文數據顯示，2020年我國五大民營口腔醫療機構的總市場占有率為8.5%，即便是行業老大通策醫療，市場占有率也只有2.4%。截至目前，行業尚沒有誕生出一個全國性的巨頭，多數口腔醫療服務機構的地域性強，如通策醫療的核心大本營就在浙江。
整體上看，我國正畸市場還有著巨大的發展空間。數據顯示，我國正畸的滲透率與歐美國家相比差距巨大，以70%的比例估算，我國錯頜畸形患者約10億人，而2019年正畸案例數為290萬例，滲透率僅0.29%，同期美國滲透率為1.8%，歐洲的滲透率為0.8%。
由于醫療資源的地域不平衡，我國正畸市場還存在顯著的地域差別，周紹楠表示，在一二線城市，尤其是北京上海等超一線城市，正畸的滲透率相對較高，但仍然低于美國，而在農村或者是三四線城市及以下，差距會更加顯著。
為了提高滲透率，相對一二線城市而言，三四線城市的整牙價格會低一些。烏魯木齊的云淺在去年夏天開始整牙，她選擇了當地一家大型私立口腔醫院，金屬牙套價格在一萬元左右，隱形牙套要貴上一倍，在兩萬元上下，比一線城市便宜不少。
在范琳三線城市的家鄉，牙齒矯正價格在萬元左右徘徊，她搜索過老家的口腔醫院，很多私立口腔診所會推出團購優惠套餐，金屬托槽只需七八千元，最低甚至只有三五千元，而貴一些的隱形矯正，也可以一萬多元搞定。
（圖/大眾點評截圖）
但在大眾點評上，這些套餐的半年消費數據長期停留在0，這讓范琳有點不放心。她覺得低價套餐很可能存在隱性消費，醫生的專業程度也難說。
“大眾點評可以查看各家口腔機構的醫生信息，我們老家的口腔醫生基本是市里或者省內的醫學院校畢業的本科生，但北京的醫生很多都是碩博，而且是正畸專科醫生，無論是專業性還是資歷都豐富得多。”范琳說，北京有它不可撼動的優勢，集中了頂尖的醫療資源，醫生的學歷、資質都遠優于三線。
確實，牙醫也決定著一家口腔醫療服務企業營收的水平。2021年，通策醫療的牙醫數量有1624名，因此其營收也最高，有27.81億元；排名次之的是瑞爾集團，有856名牙醫，共創造了15.15億元的營收；而牙博士的牙醫數量最少，只有401名，對應的營收只有10.71億元。
在賺錢能力上，除了瑞爾集團因成本高企還處于虧損階段外，時代天使、通策醫療、牙博士幾家2021年所賺的錢均在億級以上，分別為2.86億元、1.66億元和1.2億元。
值得注意的是，三家企業的毛利率均在50%左右。2019年到2021年，時代天使的毛利率分別為64.6%、70.4%和65%。同期，通策醫療的毛利率為46%、45%和46%。牙博士則為53.8%、55.5%和54.6%。就連最低的瑞爾集團2019、2020及2021財年的毛利率也有15.2%、10.1%和24.1%。
也正因如此，整牙和眼鏡、白酒一起被公認為“三大暴利行業”。
（文中消費者為化名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