部分醫生吃回扣“由明變暗”

須多措施“齊頭并進”根除頑疾

在職醫生“自己舉報自己”稱自己和供職醫院的多位醫生存在收受藥商回扣情況;某女子舉報其在醫院供職的丈夫存在收受藥品回扣情況;某主任醫師、博導，被自己的博士生舉報其亂裝支架并收取回扣。近期，發生多起舉報醫生吃回扣事件引發社會普遍關注。記者在四川、湖南、海南等地調查發現，隨著公立醫院藥品“零加成”“兩票制”等破除以藥養醫政策的推行，借藥品吃回扣現象的空間已被大大壓縮，但吃回扣仍有操作空間，部分醫生吃回扣“由明變暗”，有的則通過會議補助、專家講座經費等方式進行。

多地爆出醫生吃回扣被舉報

近期，海南省萬寧市和樂中心衛生院一名在職醫生公開舉報稱，他和醫院的多位醫生存在收受藥商回扣的情況，該事件被曝光后引發社會關注。

該醫生公開舉報稱，他和醫院的多位醫生存在收受藥商回扣的情況。舉報信直指醫院內部管理層腐敗、不作為。據其透露，患者去衛生院所在中心藥房拿藥，藥房每個月將藥品清單發給藥商，藥商根據清單結算應給回扣，“藥房把現金、清單裝進信封發給醫生”。

他告知記者，自己2014年來到和樂中心衛生院工作時，該院的醫生就存在吃回扣的現象。今年3月25日，他曾向萬寧市有關部門反映，隨后通過媒體予以曝光。該醫生稱，門診部一些業務量大的醫生一個月可以獲得1.5萬元的藥品回扣金額，即按藥物的10%至15%回扣分配給醫生。

“剛開始我也怕得罪他人，也擔心系統內有保護傘存在，所以選擇了隨波逐流。”這位醫生稱“自己舉報自己”也是基于思想觀念轉變，覺得在反腐和掃黑除惡的背景下“應該站出來”。他告訴記者愿意上繳這五年來收過的所有回扣，并配合相關部門調查。該醫生目前仍在正常上班中。但此前經媒體曝光后該醫生遭到該院院長停職威脅。

萬寧市衛健委主任韓飛表示，該市已成立專項調查組，目前對和樂中心衛生院院長唐某某、藥房負責人李某某作出停職審查處理。相關線索已移交地方公安部門，具體案情仍在調查之中。

無獨有偶，近期多地爆出醫生因吃回扣被舉報事件。今年5月23日，河南一女子舉報稱，其丈夫為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在職醫生，存在收受藥品回扣情況。該醫生否認了收回扣的說法。鄭州大學紀委工作人員回應稱，已介入調查。今年5月，蘇州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心血管內科主任醫師、教授、博士生導師楊向軍，被自己的博士生舉報其亂裝支架并收取回扣，裝一個回扣高達一萬元。事發后，醫院已經停止楊向軍出診。

借“會議補助”更為隱蔽

記者多方采訪了解到，隨著公立醫院藥品“零加成”“兩票制”等破除以藥養醫政策的推行，以往很容易借藥品吃回扣的灰色空間，已被大大壓縮。記者在湖南、四川、海南各大醫院走訪發現，很多公立醫院都在顯著位置貼著“禁止醫藥代表入內”等標識，一些醫務人員在接受采訪時對于收回扣的問題也表示，“現在是絕不敢越雷池。”但一些業內人士表示，醫生“吃回扣”出現了“由明轉暗”的趨勢。

某醫藥公司西北地區總經理王志(化名)告訴記者，雖然現在各地都通過平臺統一招標采購藥品，并在醫院實行藥品零差價，但各個醫院招標采購藥品時，醫藥代表“不遺余力”希望院方多采購、醫生多開藥，獲利的方式變為“以量換利”。“看起來合法合規，但通過‘薄利多銷’的方式，藥商、醫藥代表、醫生都從中獲利。”王志直言，如果其他經銷商給醫生回扣，自己不給的話，那么中標的可能性便大大減小。

“我們一般采用曲線的辦法，不會明目張膽地進入醫院，而是通過舉辦講座、交流會、傳播科普座談等方式，邀請一些醫生，然后給勞務費用。”四川一位醫藥內部人士透露說，現在直接給醫生打電話，醫生一般是不接的，要先發短信說是“聊聊病情”。

甚至也有一些醫藥代表想盡辦法“誘惑”一些醫生。“先把一些醫生約出來，一回生二回熟，先不聊業務，就是交朋友，多見幾次、多吃幾次飯，彼此有了交情，再慢慢談事情……”這位內部人士說。

此外，部分沒有掛到網上統一采購平臺的中成藥和基藥，成為不法分子的目標。一些不安分的不良醫生選擇在線下虛開中成藥，以此來換取回扣。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劉俊海說，一些中成藥缺乏管制，在臨床上屬于可有可無、可開可不開的，因而，一些不良醫生和醫藥代表就利用這種漏洞“鉆空子”。

多措施“齊頭并進”根除回扣頑疾

接受采訪的專家表示，藥品回扣這一頑疾，問題表現在流通領域的“藥”，其根源卻在“醫”，亟須綜合施策、多管齊下。

一是完善相關配套措施“齊頭并進”。受訪人士建議，藥品問題利益關系復雜，牽涉甚廣，不應只盯著醫生收不收回扣這個環節，而應放眼全局，加強頂層設計，從制度上鼓勵藥企生產廉價藥和常用藥，而不是通過向醫生輸送利益來占據醫療市場。另外，隨著“兩票制”落地，各地應結合醫藥衛生體制改革的組合拳共同實施，如藥品集中采購、藥品支付標準、藥品價格信息追溯和公立醫院綜合改革等，最終凈化流通環境，進一步引導現代藥品流通體系的形成。

二是回歸公立醫院公益性，健全醫護人員薪酬體系。受訪的多位醫生表示，收回扣的根源在于公立醫院醫生的待遇過低，有的醫生已將藥品回扣視為必要收入來源。在一些基層醫療機構，由于醫生收入低、任務繁重，個別醫生可能會經不起誘惑。2017年，成都邛崍市一個鄉鎮衛生院院長周某利用其擔任院長的職務便利，在衛生院藥品采購過程中，為兩家醫藥公司謀取利益，先后多次收受兩家公司給予的藥品回扣合計9萬元人民幣，被全部用于個人生活開支。事后，周某主動投案被提起公訴。

三是建立激勵舉報人機制，完善監督體系。記者梳理發現，近期各地曝光的醫生吃回扣事件中，若無舉報人舉報，很難揭開醫生吃回扣內幕。受訪專家建議，可對舉報人進行科學獎勵，對涉事醫生主動舉報在法律層面予以寬大處理;對醫院進藥、醫生開藥的事后抽查，約束醫院和醫生手中的權力，約束醫院隨意進藥、醫生任性開藥、過度醫療現象;對于涉及回扣企業或醫療代表，須建立黑名單制度，取消準入資格。另一方面，嚴格藥品銷售機構的財務制度，對其支出明細嚴格審核，讓企業從財務上失去回扣開路的經濟來源。